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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-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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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垂着眼,长而翘的睫毛翕动着,轻若无物地拂过他的脸颊。她几乎是用气音在叫他,“商斯有。”

    他嗯了一声以表回应,看着洇在一沤春池里的女孩儿,强烈的不真实感占据了心脏,“你叫我什么?”

    不是自带距离感的商先生,而是商斯有。

    光是这个称谓的转变,就足以叫他再度倴张。

    “商斯有,”郁雪非贴着他的耳廓重复了一次,绵柔如山涧清泉,话却寒入肺腑,“谢谢你救了小烈。”

    商斯有如梦初醒,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旧窗棂透进室内的月光恰好照亮她的眼睛,黑白分明的瞳仁凝着他,没有半分情动的痕迹,更像因悲悯而垂怜世人的神明。

    太冷静也太清醒。

    若非周身湿腻的汗意、他们交织的体温,他几乎要怀疑刚才的所有都不过黄粱一场。

    偏偏郁雪非要火上浇油,唇角微微扬起,重复道,“我说谢谢您,商先生。”

    话音才落,她便因下颌突如其来的紧绷蹙起眉头,商斯有的虎口死死抵着她,因愤怒而颤抖,“所以你做这些,就只是因为我救了他的命?”

    她艰难地挤出笑意,“不然呢?”

    不然他们之间还能是什么,爱吗?

    女人蕴粉藏羞的脸,即便是在如此扭曲的状态下也依然美丽,甚至美到让人心惊。

    好极了,她略施小计,就能把人耍得团团转。

    他该想到的,撒谎可以信手拈来,演出戏又有什么难度,只是郁雪非连做戏都不肯做全套,过早脱身,连让他徜徉的机会都不给,何其残忍。

    商斯有轻掀眼皮,睨向她修长的颈项,像一枝纤瘦的花茎,可以被轻易掐断。

    有一瞬间,他真想掐死她。

    明明还没平复心绪,明明还在相拥,明明还应该说几句缱绻的情话,她却毫不留情地戳破镜花水月的假象。

    无边的沉默里,郁雪非毫不避让地盯着他的眼睛,看它一点点冷下去,最后化作商斯有居高临下的一句话,“郁雪非,你会后悔的。”

    他披衣起身,就着雨落的声音离开了卧室,雕花隔扇门砸得厉害,连带着窗玻璃也抖了几抖,徒留一室狼藉与她。

    郁雪非合上眼,听窗外越来越磅礴的雨意,感觉几乎快要下到房间里。

    她还有什么后悔的余地,再坏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,不是么。

    第22章

    江烈手术后恢复得不错, 他年轻,身体底子还算好,没几天就转出了重症监护室, 再住院观察一阵子就能恢复日常生活。

    一连躺了许多天, 他最挂心的不是学业, 而是自己拖了时日的订单。

    郁雪非坐在床前给他剥橘子, 轻声细语地安慰,“我已经帮你解释过了, 急的先退单,不急的打个折慢慢做。杨教授说你预后情况很好, 先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
    说着, 就把橘子肉瓣递过去。她一向心细,连白色的络都会撕下来。

    江烈的心沉了沉,不敢接, “手术花了不少钱吧,我那点积蓄根本不够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要操心这个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拖累你和郁叔太多了,钱我会尽快还上的。”

    郁雪非艰难地碰了下唇,“其实……”

    她不知从何说起。

    要让他宽心,就要提到商斯有,那必是一场腥风血雨。

    可如果不说,又只会叫江烈愧疚, 好像欠了她家多大的恩情。

    其实不是的。

    在那个时候, 她也很需要一个搀扶同行的人,需要他的倔强比肩汲取养分,才能在这条泥泞的路上继续走下去。

    郁雪非抬手抹了抹眼睛,不知何时,眼尾早已湿润, “小烈,你知道当时为什么我会答应收留你吗?不是因为你说要把那套房子留给我家,也不是因为别的,只是我怕我撑不下去,有个人一起会好受些。”

    那年郁雪非面临的,不光是前十几年的美好人生骤然巨变,更是登高跌重时四肢百骸几乎散架重组的痛。

    她对外总是那么沉默恬淡,其实心早已死过一回了。

    印象中总是温柔耐心的母亲出轨,包容憨厚的父亲竟然对昔日爱侣起了杀心。

    比世界上没有童话更残酷的,是编织一个幻境让你沉沦,再把所有美好撕碎。

    尽管最后的车祸是个意外,但郁友明摆脱不了蓄意肇事的惩罚。

    拘役结束后他染上了酒瘾,每天都喝得大醉酩酊,往往郁雪非下了晚自习回来,还要在臭气熏天的房子里清理他的空酒瓶,烟灰缸也堆满了烟头,污糟地累在一处,像她一片灰暗的人生。

    郁友明把酒厂卖了才足够赔偿两边狮子大开口的亲戚,尤其是江家,沾亲带故的都要来分一杯羹。明明江成睿死之前也没落着什么好,偏偏死了还要被用来当借口讹诈。

    爸爸是受害者,她不怪他。

    而妈妈对她那么好,她没法恨她。

    她在现实压迫下的窄小缝隙里麻木不仁地生活,但不明白为什么要活着。

    后来江家再度狮子大开口来闹事,她捏着水果刀,颤抖着指向那一张张丑陋的脸,“我家没钱,再敢往前一步我就……”

    为首的男人狞笑,“小妹妹,我不管你干什么,总之我弟弟是因为你爸追车才翻下山的吧?我弟媳是因为家破了才跑掉的吧?你看他们儿子还这么小,养到大学毕业的花费,你们不承担谁承担?”

    年轻的郁雪非那时候面对大人还没经验,嗓音嫩且弱,没有丝毫气场,“那……您是孩子监护人吗?您不是的话凭什么讨债?”

    她的话引发哄堂大笑,“好了,小姑娘要我们明确一个人来领养小烈,那就推一个呗。”

    屋外在下雨,他们闹哄哄地,七嘴八舌吵得她心烦。郁友明还在酣醉的睡梦里,鼾声从紧闭的卧室门里透出来。

    郁雪非头如针扎,只好捂住耳朵,艰难地让自己站住脚,可是并不管用。

    她的视野开始褪色,直到一片灰白中,出现极惹眼的橘色。

    那一刻,世界倏然崩塌,另一个稚嫩的灵魂与她为伍。

    郁雪非永远忘不掉。

    江烈最后还是没坚持再说还钱的事,郁雪非盯着他做完检查,才疲惫地从医院离开。

    为了他的手术忙前忙后好几天,她没顾上乐团和机构的工作,不能再怠慢下去了。

    今天有一节考级辅导课,郁雪非看小女孩儿弹《阳春白雪》时,总觉得太阳穴在突突跳动。

    学生见她脸色不好,怯怯地停下了,“郁老师,是练得很差吗?”

    她摁了摁胀痛的地方,温柔笑笑,“没有,老师没休息好,你继续。”

    结束以后她准备回鸦儿胡同,进地铁站后想了想,还是拨通江烈的电话。

    对方一直没接听。

    不好的预感开始发酵,郁雪非立马退出去打了辆车,赶往阜外医院。

    江烈的病房是特别关照的单人间,楼层很安静,她急匆匆赶来,还被查房的护士提醒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抱歉抱歉。”郁雪非顺势打听,“请问这会儿36床有人来探视吗?”

    “半小时前有位先生来了,好像还没走呢。”

    她怔住,“先生?”

    “对,个子高高的,戴着眼镜,长得挺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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